“Iamavolunteer,doyou needhelp?”(我是志愿者,你需要帮忙吗?)
在故宫的红墙外,一位身穿藏青色棉服、头戴白色小帽的老人不停地向来往的外国人打招呼,重复着同样的问题。
这一幕被新加坡纪录片导演莲·派克 (LianPek)收录到镜头之中。派克发现,一股蔚然成风的英语学习热潮正在攫住这座城市,而这股风气大抵都与2008年的北京奥运有关。
那位75岁的老人名叫杨景绣,从中国申办奥运会成功的2001年开始学英文,至今已有七个年头。作为奥运的城市志愿者,他将在三里屯南口的志愿者站点度过自己的奥运时光。
聊天定理
2001年,只是跟着外孙在新东方的课堂上“偷师”了几句,杨景绣就开始对英语上了瘾。
1993年退休后,他就一直赋闲在家。简单自在的生活,时间一长也不免让人感觉枯燥。学门外语,跟外国人自如地交流,在他看来是件特时髦的事。
没过多久,他在《北京晚报》上看到,申奥片里记录的一位美国青年科里,就在附近的团结湖社区义务教老人学英文。
于是他报名成了一名 “插班生”,而且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2004年3月,他骑车到附近的朝阳文化馆自学英语。在二楼老人阅览室的桌子上,堆放着一摞空白表格。那是向社区成员征集意见,“除了看书、读报,还能开展哪些活动为老年人服务?”
他一直发愁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学英语,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五条建议。
事情很顺利。两周后,一块一米多高的牌子立在了会议室外——“银色年华英语沙龙”。
揭牌仪式那天,北京电视台派了记者、摄影师来专门报道。杨景绣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这下全北京城都知道了。前来交流的人越来越多,海淀、密云、通州,甚至河北涿州的人都跑了过来。”
不过义务教课的老师可不像这些退了休的老人,有这么多的充裕时间,于是师资上免不了偶尔“断粮”。
杨景绣开始到处寻觅教课老师,好让这个学习班可以持续下去。他跑过北京不少高校,找来人大、二外的许多大学生轮流帮忙。路边偶然认识的老外,也被他热情相邀。
老师们的身份可谓三教九流,兴趣各自不同,于是教材也换来换去:《新概念英语》、《英语300句》……到后来杨景绣的家里积攒了一堆书籍和光盘。
直到2005年11月11日,恰好奥运倒计时1000天的时候,他们终于有了相对固定的教材——《北京市民奥运英语1000句》。取这个题目是因为,他们觉得当下的首要任务,就是“学好英文,接待外宾”。
神路街的旺市百利超市二楼,曾经有个大书店。杨景绣说服了书店老板,将那里开放成一个公共的“英语角”。
从那之后,每个周日下午,书店都格外热闹,老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用或熟练或生疏的英文对话,一直到“非典”期间才暂停下来。
直到最近,还有几个老太太兴奋地跑过来跟杨景绣套近乎——“我们都是当年旺市百利那个英语角的”。
提到学习成绩好的要诀,杨景绣说是自己“胆子大,敢说”,就连出门,“也爱找有外国人的地方待着。”
工人体育场北门一带的大广场,一到傍晚,就有许多中老年人络绎不绝地赶来,跳舞,踢毽,耍太极。杨景绣也是那里的常客。
因为紧挨着三里屯酒吧街和使馆区,这里往来的外国人格外多。他们常被这群活力充盈的老人吸引,每每驻足观看,那时杨景绣就会主动上前和他们攀谈。
一开始他总不知道如何开口,后来实践久了,也大致总结出了那么点规律。定理一:上来第一句先问,“您说英语吗?”回答是的话,说明对方英语没问题;若是“会一点”,可能母语不是英文,但也能交流。定理二:接下来要转入谈舞蹈,不能总问别人来自哪里,那会被误解为是想找个“陪学”练英文,往往把外国人吓跑。
通常,杨景绣会热情地邀请外国姑娘参与,“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
边跳边聊,日子久了,他也可以用英文流利地讲出长篇大论。“现在跳的这种就像你们西方的伦巴、探戈、华尔兹,但实际上是中国舞蹈。名字是西方的,但跳法改编过,是我们中国的‘街舞’——北京平四。”
杨景绣兜里常常揣着一本有点掉页的通讯录,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老旧朋友的联系方式,他们遍布全球各地——美国、法国、德国、西班牙、瑞典、哥斯达黎加、日本、爱尔兰、马来西亚、奥地利、新西兰、丹麦、意大利、希腊。“简直像一个小联合国。”他说。
铜壶滴漏
在故宫红墙之内的钟表馆,杨景绣兴致勃勃地用英文讲解,古时候没有钟表时,人们是如何用铜壶滴漏来丈量时光的。
提起志愿讲解的事,还要追溯到2004年底,当时他在《北京晚报》上看到故宫在招募志愿讲解员的消息,第二天就报了名。
干这个工作要过三关,头两关是申报资料、面试,通过后每个人会得到一张临时出入证,分配给一个馆,三个月后是第三关试讲,时间是40分钟。
杨景绣被分到了钟表馆。馆里几百块手表,故宫造办处制的、古时地方进贡给皇上的、瑞士的、法国的、英国的……光是搞明白它们的来历就挺费事,更不用说用英语讲解了。
那年冬天,杨景绣奔波于朝阳图书馆、北京图书馆、首都图书馆,甚至北京观象台,查阅了大量有关钟表的资料。
真到了试讲那一天,他开始有些怯怯的,但后来心一横,壮着胆子要求第一个讲。
40分钟过去了,他讲完了日晷和铜壶滴漏。评委笑着说:“你以前做过讲解员吧?”面试的主持人还高兴地塞给他一块巧克力。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开心地哼着《两只老虎》——他改编的英文版。
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浓缩在他的志愿者服务手册上:三年之内,他去故宫讲解了113次。最初招募的200多个讲解员,最后只剩下五六十人,其中就有杨景绣。现在讲解员的生活已暂时告一段落,但在他奥运志愿者胸牌的另一面,始终铭刻着另一个身份——故宫第061号讲解员。
不要“Idon’tknow”
除了腰椎有点毛病,杨景绣的身体格外硬朗,走得快的时候,年轻人都赶不上。他的解释是,“心情愉快,身体就好。”
如今,他每天都活跃在团结湖附近的三个志愿者站点。几点几分,遇到什么问题,怎么解答,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
问题总是千奇百怪。前两天,一个外国人问他,在北京看病,哪家医院可以用自己国家的保险。杨景绣打听了一圈才了解到,近处的朝阳医院、远处的协和医院、亚洲紧急救助中心都可以。
“这些问题都是之前没想到的啊,包括北京有哪些教堂,都在什么地方。还有的外国人说,我们要看真正的中国功夫,不是电影或者说早晨打打太极拳那种的。后来我们也知道了,北京红剧场,排了一出戏,真是在那现场开打。”
杨景绣的团队把收集到的问题汇编整理,“目的就是让 ‘Idon’tknow’(我不知道)越来越少。”
杨景绣有一叠原创作品——根据报纸资料和实地考察完成的一系列手绘地图。绘制一条街道,一个大院,不仅方向和道路名称清晰可见,就连里面的餐饮、娱乐、购物场所,也都用相应LOGO在地图上标识出来。
为了考察这些地点,杨景绣每天骑着一辆女式单车,穿梭在三里屯周围的大街小巷。
最初的时候,他拿着志愿者的胸牌,挨家挨户的自我介绍,对人家说“我们是奥运志愿者站点的,将义务宣传你们单位的情况”,但常吃闭门羹。后来见识得多了,他发现了一个简单办法,到哪儿只需说“请给我一张订餐卡”,这样门都不用进,就把事情办了。
从四五月份开始,他就着手绘制“三里屯街道示意图”,每家目标场所都进去考察,“有多少座位,人均消费多少钱,放的音乐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是‘动吧’还是‘静吧’”,日子久了,杨景绣对每一家都“门儿清”:北街有14家,最后一家是画廊,南街有五六家,大部分是餐厅。
杨景绣最近完成的作品,是一张 “北京城区新地铁线路和奥运场馆合成图”。
他将晚报上的新地铁示意图剪下,然后在对应站附近,贴上各处搜集的奥运场馆中英文标识,再彩色复印贴膜。“这样人家问路的时候,一目了然。”这幅手绘地图很快就被你推我荐,流传开来,统一印成了A3大小,分发到各个志愿者站点。
不过,杨景绣听说北京很快就要出一个新的中英文地图,“到时候说不定还得完善一下”。说完这句话,他又回到自己的工作,询问长着异国面孔的每一位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