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 Quant
特约作者 文笛 因为工作需要,我要和世界级设计师- 迷你裙之母,Mary Quant 和她的伴侣在欣然和 TOBY家里共进晚餐。去之前我们都很紧张, 我做了很多关于她的背景的文字调查,但是脑子时时不能驱走的还是当年失去那件黄色迷你裙的隐隐的疼痛。
迷你裙曾是我的一个伤心的记忆。高中时暑假的一天,堂姐姐突然兴奋地冲到我家来,悄悄地告诉我,要带我去商场买一件同样颜色的裙子:“你个头不高,腿直, 穿迷你裙一定好看。”那还是我第一次听说迷你裙这个词,后来才明白是超短裙,是那个时候风靡一时的。姐姐找到她买裙子的那个柜台,我们一眼就看见那飘动的鹅黄随着电风扇在摆动。。。果然, 那裙子很适合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怎么也不相信那是我。看着自己暴露的小腿, 觉得很不好意思,怪难为情的。姐姐一再怂恿我,还坚持要为我买,她用省下的零用钱加上和售货员磨破了嘴皮, 最后用了18元钱成交。没想到回家后被妈妈一顿大骂,说什么不像个读书的女孩子,这么野的心,怎么考大学。姐姐也受了妈妈一顿狠骂,还不许上我家来找我玩。妈妈一定让我们去退货,走在路上,我哭的很厉害。
少年时的阴影让我失去了对颜色的了解和热爱,更让我对服饰的款式没有自信,那对我来说从来都是一个禁区。因此,我真的很想听她讲讲,究竟是什么激发了她设计迷你裙的灵感。
当真要和她见面,该化什么妆,穿什么款式的衣服,着实让我费了一番脑筋。不过我终于决定,我只能做我自己。于是, 我画上了平时的淡妆,保留了那些笨拙的化妆手笔。接着,我决定穿上我那件蓝色镶白边的水手服,材料自然,是一种特殊的可以登大雅之堂的帆布,这符合迷你短裤的材料:朴素,稳重,寻找,开拓,适合我的职位和性格。加上蓝色也是那年我喜欢的颜色。
正当TOBY紧张的介绍Mary一些不为大众所知的背景的时候, Mary和她现在的伴侣,一位退休的资深记者到了。她穿着朴素,淡淡的面妆,依然留着和60年代画报上一样的发型, 齐整的剪发遮住额头。
一身黑色的衣服,衬托着白色的棉T-shirt扎在黑色的裤子里面,胸前还有一条蓝色飘带式的围巾,轻柔但是很有力度的走进来了。她的形象让我放松了许多。说真的,如果在电梯碰到她,我还真认不出她就是曾经震撼了日本和东方文化的前卫设计师。她和主人一一拥抱,轻轻的和我握了手,在客厅寒暄了几句后我们移到了餐厅。在去餐厅的过道上,我琢磨着, What made this woman?是什么让这个普通安静的女人做出这样惊世骇俗之举?
喝着可口的鱼汤,我们开始随着酒精的作用,慢慢走近,慢慢聊起了女性,东西方文化的不同,冲突,以及我在这种冲突中的挣扎。
我问了她是什么激发了她对迷你裙的设计灵感,她告诉我,“其实就是为了实用,方便。而且在那个年代, 因为避孕药的出现, 成为女性性解放的推动因素。我想看到女人穿着迷你裙骑着自行车上街, 引起男人频频回头, 吹着口哨。“ENJOY BEING A WOMAN, ” 她停了一下, 非常热情洋溢的说:“你不觉得那才是女人最让人心醉FACINATING 的事情吗?I just love it so much.” 说到这儿的时候, 她和进门的时候表现的那种沉静大相径庭, 居然发出了一阵哈哈大笑, 我坐在她的对面, 想像着年轻的时候那个必定狂野的Mary。
她又要了一杯酒, 接着说:“我认为女人是不同颜色的组合, 女人应该尽情的享受颜色, 在颜色中调和, 调和不同的颜色, 实在是让人心醉- just play it , it is fascinating . ”
她没有去过中国,但却对那里充满了神往。她好奇的问了我很多关于中国女人对美, 对性的认识。 虽然自己的一管之见并不能代表许多的中国女人,但我给她讲了妈妈和我曾经有过的摩擦。我还告诉她,在我的记忆中,告诉我浅紫色适合我的,是爸爸,而不是妈妈。到现在我才明白, 妈妈曾经在文革期间给剪掉了长长的漂亮的象铁梅式的辫子,因为跳交谊舞给批斗过。上一代,有那样多的经历都不被我们所知, 所以, 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化妆, 她的第一件颜色鲜亮的衣服是我出国后买给她的生日礼物,第一次穿得红衣服还是来英国探亲的时候, 我淘汰给她的兔毛毛衫。
我还谈起了我自己的经历, 虽然很多西方的理念和认识从理论上我可以接受, 但毕竟是喝长江水长大的女人,含蓄不张扬奠定了我性格的根基。 记得10年前刚到英国来的时候,在一家酒店打一份需要住店的工作,时常有人在我下班后问我:我能为你买酒吗?我每次都会冷冷的傲慢的说:我为什么要喝你的酒,而且我不喝酒。后来终于有一天,领班,一个比我年龄还小的女生,找我谈话:“你不能这样对客人没有礼貌,你有权利不喝酒,但是你应该说,谢谢,对不起,我不喝酒,客人喜欢你才会请你喝酒。”我告诉她在我们中国文化里面,我会觉得客人有什么企图,是一种对我的不尊重,甚至是把我当成陪酒女郎。领班告诉我,“就算人家有什么企图, 请你喝酒还是对你的尊重。”MARY 问我: 那现在如果有人在酒吧请你喝酒呢?”。“当然喝呀,免费啊”大家知道我在开玩笑, 所以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事实上, 我只是学会了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但是我还是退后”,借着酒精的进一步作用,我又补充了:“当然, 如果是帅哥, 丝毫不会退却。尽管我学会了随乡入俗(When you are in Rome,do as Romans do.),也学会了礼节性的处理,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我依然会觉得别扭,不自然,仿佛回家之后妈妈还会给我一顿痛斥。”
谈到深夜,我们离开了,告别的时候,Mary非常激动,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
回到家里,我彻夜难眠, 当Mary在60年代发明迷你裙的时候, 当迷你裙从英伦出发,逐渐风靡全球的时候,当1966年她穿着迷你裙去白金汉宫接受英女王受与她的爵士头衔的时候,妈妈装衣服的箱子里也许就只有那个年代的绿军装, 和灰色的卡奇布衣服。见到Mary以后, 我对妈妈的埋怨烟消云散,只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赶紧告诉妈妈,找回一生浪费掉的,那应该富有色彩的年华,捡起化妆笔, 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跳交谊舞。
那晚,我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妈妈,可是我终究没能说出来。
(作者文笛:英籍华人, 母爱桥慈善机构伦敦总部首席执行官,贝特国际教育创始人,曾任英国苏格兰文化理事会文化教育官员)
(文中的欣然为作者文笛的朋友,旅英华人作家.欣然是她的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