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看到了新一期的《经济观察报》,报纸头版文章《窄而告之》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一家宾馆的内墙广告的投放主都是国企和大型民企,而这些广告都是给“少数人”看的。巧合的是,我几年前也跟这家宾馆打过交道,而且颇有些惊心动魄。
无为/文 从小我就没有绘画天赋,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跟画打上交道。但一个偶然的机会,帮外国画家寻找中国买家竟然成为我的一项工作。
几年前,我刚从法国回来没多久,突然一位好久没联系的、只在北京见过一面的法国朋友E-mail给我,说他父亲的一位画家朋友想找一位中国人代理他的画,随信还附了几幅这位画家的画作的照片,是几幅形态各异的马。说实话,这些画确实很精美,但我对画根本不在行,所以只是礼貌回信。
过了几天,这位画家主动联系了我,他认为中国人会很喜欢他的画,他的画在中国会有市场,希望我能替他在北京、上海联系画廊展览销售他的画。
再过一段时间,我收到了画家的快递包裹,里面有几幅画,跟我印象中的油画差别很大。后来才知道,这叫刀画,就是用小刀在画布上作画,此画家被誉为世界刀画第一人,当时画家已经70几岁。就这样我开始替法国画家在中国卖画。
当时,我已经是法国一家数控机床的中国区首席代表,不过工作并不繁忙。所以我就兼职替他联系画廊,参加展览会,这时才知道自己是个门外汉。
那段时间中国当代画的价格跟坐直升飞机似的往上涨,我在羡慕的同时,也希望把这位法国画家的画卖个好价钱,因为他的艺术水准我认为并不比那些几十万的画差。但我发现个中的情形远比我想像得复杂。
画作市场价格不是由画家定的,也不是由画廊定、买家定的,而是靠炒作。具体的方法是画家提供画,画廊(或个人)和拍卖行联合把成交价格抬高,但实际拍得者所支付的画款和给拍卖行的佣金都是事先商谈好的,经过几次频繁拍卖,画的价格就翻了好几个筋斗。在此期间,炒作人或画廊需要投入很多广告、媒体软文、个展、酒会等等。目的只有一个,把原本默默无闻的画家做到声蛮业内。
于是,画家的简历里得以列上一长串各种活动的名称,再加上已经有过的拍卖记录,让这个画家看起来是那么有名气,此时如果有不懂行的有钱人从拍卖行出价的话,无论是有多贵,最后都是这个有钱人拍得。
我从卖出第一幅画开始,才真正懂得了其中的奥妙。
在这之前,我找画廊去寄售这位法国画家的画得到的回答总是NO!被迫之下,卖画的途径就只剩下两个,要么自己开画廊,要么参加展览会。开画廊,需要投资也要有时间,对我来讲不现实。最后只剩下展览会, 正好下个月在北京国贸有个展览会,我迅速联系主办方,但人家告诉我已经没有位置了。我很失望,没想到过了两天,主办方打电话给我说有一个摊位,原来是定好的客户来不了。
接下来,我赶紧给画家联系。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办签证,买机票,再寄一些画过来。经过几天准备,总算在展览会开模的前10分钟把所有画都挂到了墙上。
接下来是5天的展览会,人确实不少,但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意向要买画的,我粗略统计了一下,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是美院的学生和老师及所谓的“艺术家”,这些艺术家(男)不是长发一束,就是胡子一把。另外,还有三分之一是散发小广告的:做画框的、运输的、印刷的、甚至卖盒饭的;还有不到三分之一才是看起来像是有意向看画的。
隔壁的画廊是一位很有风度的成熟女士,无意的交谈中她告诉我说,现在的画展除了参展的画廊和画家不赚钱,其它各方:组织方、场地方、运输公司、搭建方,甚至周围的小卖部都挣钱。之后一年内我在上海北京参加了4次展览会,有两次非常冷清都见不到几个人,更别说卖画了。
在北京的这次展览会到了第三天还没有碰到有买画意向的,正在我失望时,来了一位中年男子,在我们的展位上转了一圈,问了一些画家的情况和画的价格就走了。过了一会,又转了回来,指着一幅马的画问我多少钱,我问了画家后给了一个标示价的折扣,他还了一个价格,说如果这个价格就买,我答应考虑,问他要联系方式,他给了一张名片,我接过一看:东车集团董事长。但名片上除了他的名字,职务,就只有一个他的手机号。
他走后,我跟画家说这是一个可能的买家,也把对方希望的价格也告诉了画家。画家说如果没有其它客户要这个画,可以卖给他,之后的两天没多大起色。
失望之余,我给那个董事长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她说董事长就在展览会。过了一会,我看到他朝展位走来,当然,我装模作样地讲一堆理由说价格太低,但看在他那么喜欢这幅画的份上,画家愿意低价成交。董事长于是给了我一个电话,说把画送到京西宾馆,到了打这个电话。
撤摊后我们直奔京西宾馆。到了宾馆门口,才发现我们不可能进去,门口有卫兵。那时我才回国不久,对这宾馆是一点都不了解,后来才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去的宾馆。
我打董事长留的那个电话。接电话是位中年女子,让我稍等,董事长还在开会。这一等就一个多小时。我心里还在嘀咕,应该收点定金之类的。过了一会来电话了,让我拿着画进去,传达室有人接待。
在传达室,我见到了一位中年女士,我猜测刚才接电话的应该就是她接。她把我引到了一楼的一间小房间,墙上、地上都是画。董事长也在,问我带画册了吗?我赶紧跑回车里拿了一本画册。他翻了翻,指着一副画问是否有?我说没有,但可以让画家画画一副寄过来。接着,指着地上的那副他看中的画说:“这幅我要了,你跟她去我车里拿钱。”
在那辆车后座上,钱成捆地放着,我估计大概有50万。她拿起一捆递给了我。“就这样拎着走没事?”我有点吃惊,但她说:“没事。”可我心里还是犯嘀咕,真钱还是假钱?大姐看我犹豫的样子,笑笑,说放心,不会假的。
回到车上,画家看着那一捆钱问我中国人都是这样现金交易,不用支票?我说我们支票还没普及。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的第一笔交易竟然会是这样的突然但又很顺利,接下来交易就让我坐了次过山车。
过了一个月,画家又寄给了我四幅画,其中一副是董事长订的。我给董事长打电话,这次是他亲自接的。还主动问我是否有其它的画,我说一共有四副新画,他说都拿过来吧。
还是从后门进去,这次董事长要了三幅画,说另外一副也可以留下,如果哪天有人看中了就给我结帐。但这次他没给现金,告诉我第二天给他打电话,他会告诉我去哪里取支票。然后就叫上次那位女士送我出去。我看女士很和善,就禁不住问她董事长是什么样的人。她轻松地说:“小老弟,我看你是个知识分子,也是实在人,你就放心吧,董事长很有背景,你的那些画都是送给那些来这里开会的人的。买画这些钱对他是小事,既然他答应了就不会有事。”听她这么说,我也只能怀着一颗兴奋而忐忑不安的心离开了。我到这时才知道,我的画究竟被谁买走了。
然而,噩梦就此开始,从第二天开始,我就开始催债,先是给董事长的秘书电话,接着给司机电话,中间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接我电话。我只好跟那个宾馆的那位女士联系,她说没有问题,肯定会付钱的。就这样,我在煎熬中过了一个月。
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了那位好心女士的电话,叫我第二天带着发票去金融街XX大厦XX房间找财务。我那个兴奋啊!第二天一早就过去了,到了那个房间一看,心里凉了一大截!大门紧锁,里面连装修都没有,我以为这次是真的上当了。正好看到一个物业的人员过来,我问这里有人办公吗?他说在楼下。于是我赶紧下楼找,终于找到了那个房间,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是找到财务人员,财务人员叫我去找他们财务经理,财务经理是位和气的大姐,她说知道这事,就把刚才那个财务小伙叫过来给开支票。
当时支票只能开到我太太的公司,是个带英文缩写的外国公司,他们的支票打印机又没法输入英文,折腾1个多小时。最后征得了银行同意用手写才搞定。拿到支票从大楼里出来,总算是放心了。赶紧给法国画家打电话报告好消息。
经历过这件事以后,我再没跟董事长联系过。尽管可能是个长期客户,但我不愿意再经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后来随着自己工作的改变没有了那么多自由的时间,慢慢就减少了在画上的时间和精力的投入,再后来随着金融危机的到来就彻底停止买画了。
前几天我收到法国画家的一封E-mail,希望我把以前留在中国的画还回去。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还画的道路也是不平坦的:由于这些画进来时没有在海关备案,再寄回去就视同出口,但我个人没有资格出口这些画,必须找一家出口公司办理,而出口公司却要收取百分之二的手续费。不知画家是否会嫌太麻烦而把画留在中国,等我有空了再卖?那样我又要开始我的有趣而冒险的买画经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