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吴娓婷/文 南非世界杯开锣一个月以来,广州本地的球迷像往常一样守着本地电视台,看粤语述评的球赛。在他们看来,粤语说球更平民化,更生动,符合他们的欣赏习惯。
跟世界杯一起来的,还有广州市政协让本地电视台用普通话播音的建议。这让当地人突然发现,粤语说球可能不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民意调查显示,只有两成观众赞成该建议。人们用各种方式表达对电视台使用粤语的支持。
粤式讲球
7月1日晚9点半,广州仔王文俊走入位于江南西一家足球酒吧。
世界杯开赛以来近一个月,王文俊一旦时间充裕就提前一天订好位,叫上七八个朋友一起看球。
江南西的酒吧位于非主干道上、由民居一楼改建而成。自英格兰足球超级联赛付费以来,这里的酒吧将看球转成“辅业”。然而,除了球星照片、队徽等足球元素营造的气氛,王文俊和他的朋友必定选择这里看球的原因是——粤语评球。
本届南非世界杯,由广东电视台体育频道转播赛事,并由足球评论员陈维聪、何辉等人述评。王文俊介绍,在江南西的酒吧里,评论员讲的是粤语,观众多是广州本地人,相比起其他酒吧街,这里更是广州球迷认定的落脚点。
酒吧的人越来越多,拥挤得前胸贴后背,开着空调的房间空气浑浊憋闷。人们却听得专心,讲解风格诙谐、节奏紧凑密集。当场面上波澜不惊时,北派评论员多数不怎么说话,而粤派的则用辅助性资料填补这个空白。这些资料可以是球队历史、队员身价、战绩、国际足联的各种争议,甚至可以是马拉多纳的西装造价。
“邓加带左队波之后,巴西务实好多,无甘多花神野。唔一定睇得,但一定打得。”(邓加带队以后,巴西球风务实很多,没这么多花哨的技巧。不一定好看了,但一定有实力。)评论员陈维聪评价眼前这支巴西队。
粤派“讲波”通常四五个评论员一起讲,各人从各自的专业角度出发。以广东体育台为例,当过足球运动员的何辉擅长战术分析,主持人陈维聪喜欢讲述资料和球队历史,还有国际知名裁判陈谭新、前国家队主帅苏永舜都从不同角度讲解。几个人轮流述评,或相互交流,就像老朋友侃球一样。
画面上,荷兰队球员罗本被判角球。评论员七嘴八舌地猜测罗本会怎么将角球开出。结果罗本虚晃一脚,没有碰球,等旁边的队友来补。队友不知其用意,愣了几秒才上前接替。
“哇,真系聪明啊…… (哇,真聪明……)”一名评论员假意表扬。“聪明有鬼用。要练过呢个套路先得噶!(聪明有什么用,要跟队友配合过这个套路才行。)”另一个评论员答话。
下半场,巴西球员红牌被罚,北派足球评论员语气严肃:“这个时候吃红牌下场,巴西队雪上加霜。”
而在看广东体育频道的王文俊则明显感觉到讲波佬何辉语气流露出不爽:“有无搞错啊!稫都唔俾牌!已经三次辣到巴西鶣球员了!(有没搞错!这样都不给黄牌!已经三次挑衅巴西球员了!)”评论员就着慢镜头,将犯规动作分解了一遍。
何辉随后分析:“荷兰知道巴西鶣球员好躁,所以不时稫辣下对方。而自己只要打得够硬净就无问题了。(荷兰知道巴西球员急躁,所以不时挑衅。而自己只要打得稳就没问题了。)”
王文俊他们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他们拍着腿骂:“就?!绞剪脚铲、侧边铲都唔吹!(就是!剪刀脚铲人,侧面铲人都不吹罚!)”旁边有人死命吹呜呜祖拉,以示抗议。
王文俊注意到,经过评论员几次讲解,他一位原本不懂球的朋友也看懂了犯规,大叫“茅波啊!(形容这个进球犯规、对对手不公平)”
足球快乐
第二天,1/4决赛另一场,德国对阿根廷。朱家燕和男朋友陈辉叫了半打啤酒,津津有味地看起球来。
开场不久,德国跟阿根廷在队员配合上的差距就显现出来。评论员陈维聪指点观众看:“哩场波下下要等美斯自己补翻上中场,变左阿根廷搓唔到个波上去。鶶,话口未完你睇下美斯又返中场罗波,美斯唔返个波真系唔知俾边个。(这场球每每要等梅西回中场,也就是说整个阿根廷没法把球传到前场。看,话还没说完梅西又跑回中场接球,梅西不回来球还真不知道传给谁)”中场休息的时候,评论员何辉又讲述了德国、阿根廷战术的演变。
朱家燕说:“就算是第一次看球,听完后也能回来跟别人吹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一直是球迷,但实际上你可能只看了一场。”
朱家燕是前荷兰球员博格坎普的粉丝,因为长期关注其所有比赛而爱看欧洲队。跟所有粤港球迷一样,朱家燕坚持用港版译名“柏金”来称呼博格坎普,并认为这样发音更爽脆响亮。在粤港地区,由于平民化的评球风格,将球迷与球员的关系拉近得有如街坊邻里。
据年纪稍大的球迷回忆,过去广州地区讲球讲得一般。后来因“省港杯”恢复举行的缘故,当时香港著名足球评述员林尚义、何鉴江,到穗进行现场直播,他们从香港带来了另一种比广州更平民化、更生动的讲解经验。林尚义独创的一句“波?圆既(球是圆的)”至今被奉为评球的经典。这句乍听起来像废话的话,最大限度地概括了足球场上无限的可能性。
在广州本地足球圈子,足球的平民化特质表现得更为突出。那些来自广州市第五中学、第五十八中学等的球员,从小就跟广州其他孩子一样,被叫花名(即绰号)。成名以后,人们依然这样称呼他们。“本地波”球迷更是从来不用本名称呼球员。前国家队主力前锋胡志军曾效力于广州太阳神,被人叫“胡椒”;恒大前队长戴宪荣叫“蒜蓉”;而新秀彭绍雄的花名很可爱,“啤啤熊”或 “熊仔”。刚签约的巴西外援Muriqui,球迷更是迫不及待地改了个“美丽鸡”的绰号相赠。球迷形容,这样更“有贴身感”。
于是,观看足球是一种轻松愉快的享受。在经常举办本地球赛的越秀山足球场,当有球员受伤被担架抬出场,球迷会搞怪地配上救护车“BeeBu-BeeBu”的声音。
粤语讲球以其良好的包容性和开放性,糅合了英语,也加入一些谐音、一语双关的“变形”,让人听了忍俊不禁。例如说一个球员踢出了好球,值得其俱乐部身价,叫“身价波”,该发音跟粤语的“新加坡”一样。在广州本地球坛,刚加入广药(广州医药)足球俱乐部的后腰球员胡兆军,懊恼的是自己的语言能力,他始终搞不懂满场球迷高呼“射?”的意思,而球迷乐此不疲。
这些亲切的调侃拿到国际赛场上同样适用。德阿球员刚入场唱国歌,讲波佬就边看边调侃:“高路斯几乖仔啊,肯开口唱国歌。(克洛泽好乖啊,肯开口唱国歌了)”等球员拉出横幅“saynotoracism”,讲波佬又风趣地批评道:“如果改成saynotodrugs,唔知马勒当拿企边呢?(如果改成 ‘对毒品说不’,马拉多纳无地自容)”朱家燕被这些“花边”逗笑。
国语和粤语应该互相包容
只看粤语讲球,一直以来被朱家燕这样的广州球迷看成理所当然。然而,这个6月,几乎与世界杯同步开始,广州市政协在网上发布了《广州电视台播音情况调查问卷》,其中一个问题是“广州电视台广州、新闻频道是以普通话播音好还是以粤语播音好?”引起民间极大争议。
7月7日,广州市政协将“电视台改用普通话”的书面建议提交给市长万庆良。该书面建议称:“建议把广州电视台综合频道或新闻频道改为以普通话为基本播音用语的节目频道,或在其综合频道和新闻频道的主时段中用普通话播出。”
政协此举被公众看作粤语危机出现,广州本地人的文化意识反而因此被唤醒。当地著名传媒人形容是“纸媒、网站、论坛、微博,群情激动,真是万众一心撑粤语,齐齐要讲广州话”。网名为巴索风云的市民表示:“政协的做法提出后,更多的人关注粤语,重视粤语,同时知道粤语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巴索风云自己在微博上总结起粤语说球的精妙,还教微博粉丝一些说球用语,不少外地的球迷都表示有趣。
由于适逢世界杯期间,不少媒体和个人也突然发现粤语讲球的有趣,害怕以后失去了它。本地媒体将四年前某周刊的报道《“生猛”的粤式说球》删节后登出。这篇当年没受到广州人太大关注的报道在网上被迅速转载,跟帖人津津乐道起那些粤语讲球的生动有趣。
广州电视台竞赛频道足球评论员陈曦在其微博上发出:广州台改普通话,体育评论界第一个不赞成!广州电视台并没有取得本次世界杯的转播权,但同样拥有深受球迷欢迎的粤派足球评论员。他们担心,综合频道和新闻频道开了“转普”的先例,竞赛频道亦不远矣。
陈曦对本报记者表示:“我们绝对没有拒绝使用哪种语言。而是在岭南地区,球迷更接受粤语讲球的方式。这种风格有节奏、资讯量大、内容充实,细节之处有自己的韵味。”
陈曦强调,正是因为有普通话和粤语的存在,评论界才可以互相学习。“例如普通话讲球里本来没有‘世界波’,现在借用了粤语里的。而国语的 ‘下课’,粤语讲球也借用了。”陈曦说:“国语跟粤语应该是互相包容,没有冲突的。这样球迷才有更多选择。”
由于将要开亚运会的缘故,广州的娱乐场所需要在凌晨两点前关门。王文俊和他的球迷朋友决定到海珠区的大排档继续看半决赛和决赛。这个地点是他们挑选过的,依然是广州本地人较集中的地方。“哪怕是骂的脏话都是粤语,大家同声同气,更容易理解看球的快乐。”王文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