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洪森/文 日前搭朋友车到景德镇一游。上海到江西的高速公路一路贯通,原先印象中路途遥远的景德镇,六小时就到了。车到景德镇郊外,当地朋友介绍来的导游已经在路边等候我们。这位导游,是做包装盒生意的,他对景德镇哪家瓷器好,各有什么特点,了如指掌,朋友派他担任我们在景德镇期间的导游,太合适了。
车进入景德镇市界,迎面巨大标语写着:「欢迎你来到中国瓷都!」
从古到今,中国烧制瓷器的地方很多,唯有景德镇够资格称为瓷都。一是从元代到现代,它一直都是官窑所在地;其次,景德镇不仅具有优质瓷土矿,并且聚集了从开采瓷土到成品加工各个环节完整而又密集的人才链。中国没有哪个制造瓷器的产地,拥有景德镇这样完整的人才链。
瓷都果然名不虚传,进入市区,路边的电线杆都是用瓷器做的。导游罗美林先生指着路边的瓷器电杆说,这些都是望龙陶瓷公司做的。于是,给我们讲起了望龙公司老板余望龙的故事。
在景德镇做陶工的多半是隶属九江地区、百里之外的都昌人,余望龙也是都昌人,89年从都昌到景德镇打工,95年,凭借自己一点积蓄,开设了一个小窑厂,雇了三个人,做起了小老板。那年,为了参加在北京举办的景德镇瓷器展销会,他首创制作了高达3米5的一对巨大花瓶。这对花瓶在展销会上被外交部看中,以100万人民币买下,放在外交部门口装点门面。
这是余望龙掘到的第一桶金,他制作这对花瓶的成本只有3万元。余望龙的成功在景德镇引起轰动,一时群起效仿,有的人甚至做出更加巨大、高达5米的花瓶,但是,再没有第二人有余望龙那么好的运气,这些模仿余望龙所做出的大花瓶,很少有人问津,能卖出本钱已经算运气,很多人血本无归。
余望龙用掘得的第一桶金在景德镇郊区租赁农田,兴办瓷厂,第二年发洪水,瓷厂被淹,因他事先投了保险,获得了140万的保险赔偿。97年手头有两百来万现金是很可观的数字,余望龙凭借资金优势,投资兴办更大的瓷器公司,如今该公司的资产5千多万,年产值500多万。景德镇瓷业现在都是民营的,但绝大多数都是小公司,散而乱。像望龙公司这样规模比较大的,屈指可数。因此,余望龙于09年获得中国第五届「中国青年创业奖」,江西省获此荣誉的只他一人。
第二天一早,我们冒着大雨驱车到望龙陶瓷有限公司参观。三层楼的公司大厅既是接待处和销售处,同时又是精品瓷器陈列馆和展销处。所陈设的瓷器代表了当今景德镇艺术瓷以及日用瓷的制作水平。老板余望龙说,陈设在这里的艺术瓷,都出自景德镇名家之手,有的是陈放在这里代销的,有的是他花钱买来陈设在这里的。他说,他花钱购买名家作品,一方面名家有了收入,可以专心制作更好的艺术品,另一方面也提升了望龙陈列馆的等级,放在这里,有人看中了,愿意买,他就赚点钱;没人买,这些精品艺术瓷也会不断升值的。他认为景德镇艺术瓷价值还没有在市场上体现出来。
余望龙说,他虽然有志于创立品牌,但最让人头疼的是仿冒太厉害。他们公司投资多年设计出来的新产品,前几年刚上市就立即被仿冒,真品要卖几千一个,仿冒产品才几百,一般人看不懂其中的不同,外表看看都差不多,当然不愿掏钱买贵的。他说景德镇的小窑大概有上千个,仿冒产品无人管,也管不了,因为窑厂所在的地方保护他们。因此,望龙公司现在不再致力于创国内品牌,主要是做东南亚一带的生意,质量差不多的产品,欧美和日本的价格比他们高出七八上十倍,所以他们的产品在东南亚比较好销,订单来不及做。
第二天,我们到瓷器市场购物的时候,发现价格确实混乱,看看差不多的,甚至纹饰图案一模一样的日用瓷器,价格可以相差好几倍甚至十几倍,令我们这些外行一头雾水。
想想也是的,景德镇非常有名,可是,中国有哪个瓷器的品牌非常有名呢?比方我有朋友的儿女结婚,我要送礼给他们,我敢花5千元买一套景德镇的瓷器给他们吗?不敢,因为外表同样的,500元一套也有。我宁可买英国Royal Doulton的瓷器或者日本Mikasa的送人,人家一看就知道我花了多少钱。
由于中国没有权威的品牌瓷器,同样质量的一套咖啡茶具,望龙公司只能卖到900人民币,而英国Royal Doulton牌子的却要卖到6千人民币。
日用瓷器如此,艺术瓷器同样也是仿冒严重,价格混乱。即使购买的是真品,也未必是物有所值。比如,我们原先通过电视、报纸或者网络所知道的名家,到了景德镇才发现,当地的艺术家不但不认可,提起来反而是嗤之以鼻,说这种人哪里懂艺术,是公关的本事大,善于和媒体打交道。因此同样具有国家职称的头衔,比如都是国家级别的工艺师,艺术水平会相差很大。因为有的是凭自己货真价实的本事获得职称,有的是搞公关甚至是行贿得来的。连国家级别的职称评定机构都丧失了权威性,其他就不用谈了。但对外行人来说,不按照对方的职称高低来确定心理价位,又该按照什么标准呢?
在景德镇期间,我感觉这里有两类陶瓷艺术家。一类很善于自我包装善于搞公关,追求知名度,这年头,知名度就是钱,艺术瓷的价格是完全和知名度挂恥的,如果这知名度是货真价实,那倒也罢了,问题是,中国艺术品市场的知名度常常不是这么一回事。
还有一类艺术家,孤傲清高,一心追求艺术的完美,他们不屑于去搞公关,这类艺术家,即使作质量量很高,在如今的氛围下,也日益被边缘化了,价值被严重低估。
担任望龙陶瓷公司艺术顾问的张伟邦就是这一类的陶瓷艺术家。他父亲张景寿是当前唯一在世的珠山八友之一程意亭的弟子,今年90岁了。张伟邦的瓷画艺术来自家传,他一心追随前贤,致力于创作传世品。我们到他的工作室参观,他指着堆放在墙根,画了一半的瓷板,说趁自己眼力还行,先把用笔细致的禽鸟画了,以后老了,眼睛不行了,再来补上水草花树之类。他觉得自己担任望龙公司艺术顾问这一职位是最理想的,有份工资收入,就不必担心自己的画是否卖得出去,他在望龙公司还同时担负培养和指导青年作者的任务,这也很符合他的心愿。张伟邦的太太江筱琴也是瓷画家。文革期间景德镇瓷器工艺中断数年,有后继无人之忧,七十年代中期,在全国招工已经冻结的情况下,国务院特批给景德镇两百名招工指标,张伟邦和江筱琴顶替父辈进了瓷厂,如今夫妇俩都具有国家级的中级职称,但他们的更大热情是在艺术,而不是市场。
他们有一儿一女,儿子对父母的职业毫无兴趣,女儿张暇就读景德镇陶瓷学院,继承了父母的志业,前年夏天第一次创作就出手不凡,深得父母欢心。
我们来景德镇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他们。当我们离开景德镇的时候,不由地感叹,景德镇真是个有名又无名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