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梓/文 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活成了一块石头。一块会走路、会思考、有强大内存却不懂升级的石头。
比如这个晚上,我跟几个姑娘坐在一起吃饭,是其中一个姑娘在文章中写过的高尚食住场所。环境像她描述的那样,在这里看得见故宫,对面那栋外表不起眼的低层建筑是某高官的府邸。夕阳里,槐花飘香,朱红大墙和金黄琉璃已经修修补补千百年,除了它象征的尊严和沧桑,与我仅隔一条便道,并不遥远。
菜是西式,酒装在冰桶里,裹着朱红色的餐巾,味道全都怪怪的,咖喱,鱼露,美国香菜汁,只有一客台湾卤肉饭离我老土的胃囊近点,却又嫌肥腻。葡萄酒后味寡淡,端杯的姿势别扭,好比你遇急时,想操件家伙,完全不如普京、小二趁手。
她们聊着一堆国际名牌,吃的穿的用的,全是英文甚至法文发音,我似是而非地听着,在脑子里对不上号。索性就在心里关上柴门,兀自让小风吹着一穷二白的思绪,槐花真的很香。
见了石狮子,觉得自己跟它很像。千百年,千万人,活着,死了,从它身边出出进进,来了,走了,石狮子总是一副表情。荣华时披红,破败时蒙尘,可它结结实实,囫囵一个,看光阴把一代代、一茬茬逐个老去。
还想起两个小场景。
去爬上方山的时候,我老当益壮,把三五成群的后生甩在身后,其中一个竟然跟我理论,说这啊那的,我一句话就把他给堵上了:你小我二十岁呢。
给一个实习期满的名校生饯行,其间又让我说起往日故事。单单一组数字就让我惶恐,1990年代末我已经挣五千块了,现在呢,物价可能涨二十倍了,而我也就翻了一番。还别说我挣五千时,许多只挣千儿八百的老友,现在人家已经挣下千百万了,我还在为当不当房奴内心抽搐。
有种现象大为流行,尤以媒体圈子为甚。喜欢数落、显摆自己曾经采访过谁,跟谁换过名片,甚至单独吃过大餐。写出来发表的稿子过不过硬、反响如何,倒是不去追究。这里的“谁”,当然是指政要,巨贾,大腕,明星。也确实有不少媒体人就此缘藤上树,甚至朝夕间暴得大名,获名获利,绝尘而去。
这样比来,审视自己,确乎足够我羞惭、沮丧,叹自己一定先天有缺,不懂借力,否则早该鸡犬升天。
从大学时候起,至今廿余年间,我曾“有幸”跟很多后来的著名人物一起亲密地厮混过。现在他们或如日中天,或功成名就,我呢,还是一根筋的老草根。吃过宋祖英点煤油炉做的饭菜,跑到杨丽萍在民歌的宿舍听她说邓肯,跟腾格尔喝过不止一次酒,那时我是小孩,他们是哥和姐。懂事之后跟不止一户高官家庭有过很近的缘分,终以幼稚清高为由,拒不攀龙附凤。直到失却了体制庇护,进出过若干当今巨贾的生意生活空间,与他们勾肩搭背合过影,旅过游,签过合同协议,做到地方支柱企业的总裁助理,却因遭人谗嫉,说辞就辞,去做最早期的驴友。
亲友圈里皆知:我是有名的散财童子,年轻时大手大脚,该窖藏第一桶金时我却醉心于学柴大官人,以致今日穷窘方知攒钱不易。以失败观而论,我的确太不懂经营自己的人生。所以我是石头,别人是游鱼,这个评价再合适不过。
自作自受的另一个解释,就是要懂得接纳自己,承担后果。好在我几年前信定了这番道理:人生从来不只一条路,鸡狗各有其道。有些路对于别人是死胡同,对于你或许能曲径通幽。又可能,冥冥中有指引,你才能跌跌撞撞但总算平安地走到今天,换条别的路,你兴许早就栽了,没了,成灰了。可是你看,你现在活得好好的,虽没有大灵通,没有大富贵,却自然自在,小我从容。这样想来,万事平顺,幸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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