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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寂的城市
临近年关。在北京工作的陈越家里的卫浴翻新成了半吊子工程——浴室柜没有安上。无论怎么与厂家协商,对方都无法答应她年前安装的请求。“实在没办法,工人都回家过年了,工厂已经放假了。”
陈越的烦恼不止这些。自从保姆回老家之后,家务的压力立刻袭来——买菜、做饭、照顾孩子、洗衣服。以前保姆在时每天都拖一次地,现在几天都没时间扫一次。
她家楼下的早市,不像往日那样熙攘。卖早点的铺子大多关了门,只剩下一两个摊位。烧饼铺的姑娘说1月30日就关门回家了。
陈越在淘宝网上给儿子拍了一套内衣。隔日,店家给她打电话,说快递公司不收发往北京的件了,货被退了回来。陈越只能选择年后收货。
当农民工们从全国农村涌来时,城市不断抱怨,这些人给城市带来巨大压力。目前北京的人口已经达到1972万,其中流动人口突破1000万,而这个城市的最大人口承载力只有1750万。
当农民工“钟摆式”迁走时,原先拥挤的城市一下子空寂下来,但有序运转的节奏也断裂了。
一些小区的楼道的垃圾箱变成了垃圾堆——据说是因为保洁走了一大半,几十个楼的工作都分摊给几个保洁员来做。由于外送人员大部分回乡,很多餐饮店停止了外卖服务。北京市婴之福家政服务公司的经理顾太芬介绍说,公司大概有近2/3的员工回家过年。过年期间家政服务费飙涨,钟点工的价格甚至能涨到每天100元,最高能达到每天200-300元。
与家政服务行业相似,城市保安也是每年过年期间最空缺的职位。记者走访了几个小区的物业公司,大概有1/3的保安选择回乡过年。物业公司只能通过收缩巡视点来弥补缺口,比如,以前一个保安负责一栋大楼,现在负责3-4栋楼。
年后的用人荒也是企业未雨绸缪需要考虑的问题。“我们现在很担心过完年有些员工不回来了。”宅急送快运股份有限公司常务副总裁熊星明说。为了预防人员流失可能引发的动荡,宅急送采取了很多措施,比如与不发达地区的劳动部门沟通,打通招聘渠道;鼓励回乡员工带老乡回来,带一个给100元奖励,带3个以上奖金更高,还报销来回路费。
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做法能不能起效,就看整个城市用人压力有多大了。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09年度全国农民工总量约有2.3亿,外出从业的农民工人数达到近1.5亿。他们已经成为中国产业大军的主力:占全国加工制造业总数的68%,占建筑业的80%,占第三产业中批发、零售、餐饮业的52%。
这些流动的人群为驻留的城市做出巨大的贡献。官方统计的数据是,改革开放30年农民工对GDP的贡献率达21%。而根据社科院的调查,农民及农民工每年对GDP的贡献不小于60%。
但这些人所得到的回报却是微薄的。一位政协委员曾经计算,进城农民工一年给城市创造的价值大约在2.5万元左右,但他一年最多拿走8000元,剩余1.7万都留给了城市。在国家统计局的数据中,外出农民工月平均收入为1417元。其中800至1200元的占31.5%。
姚峰说他三年间在北京油漆了几百套房,但昂贵的房价让他从未想过在这个城市拥有一间自己的住房,他现在最大的梦想是赚够钱回家盖栋像样的房子。来自河南滑县北滹沱村,在北京做建筑的老张外出务工10余年,老婆孩子一直留在老家。他很想把家人接过来,但家人来后单独租间平房至少要花好几百元,为了省钱,现在像他这样的建筑工都是10多人挤在一个房间。
融城的成本不仅是一本经济账,还有无形的精神压力要考虑。在公司做保洁员的阿燕来自四川,刚入行不久。她每次都趁员工少的时候收拾办公室。在一群城市白领面前,阿燕总觉得不自在,似乎横亘着天然的鸿沟。来自湖北的何爱萍,在深圳擦了五六年鞋,从未想过自己是深圳人,在她眼里,一早起来就搬擦鞋箱子的她们与光鲜体面的深圳人差别太大了。不过,她仍有梦想,那就是“留在深圳擦一辈子的鞋”。
守望的乡村
终于,姚峰买到了1月31日回甘肃的车票,能在除夕之前赶回老家。
他老家有10余亩地,由父母和妻子打理,种小麦和玉米。收成好的时候一年可以卖2万-3万,一般的光景下只有1万。他来北京三年没回去过,前一阵他给家里寄去1000元,自己装上电话,每周打一次电话报平安。
在电话线一端,接电话多数是姚峰的妻子,在他呆在北京的三年间,妻子来过几次,但每次他都催着她赶紧回去。
这样靠一根电缆维系亲情的家庭不是少数,据民政部统计,目前中国有8700万农村留守人口,其中4700万留守妇女,2000万留守儿童,2000万留守老人。
这一庞大的留守群体生存状态很是堪忧。河南滑县城关镇北滹沱村妇联主任耿小红说,几乎每个留守妇女都要承担照顾家中老人、小孩的任务,还要独挑家务农活。逢年过节,只要看到电视或广播中发生撞车翻船事故,这些妇女就异常紧张,总担心自己丈夫会出事。
长期夫妻分居也让很多婚姻“亮红灯”。在一些基层法院,农民工离婚案件数量占受理案件总数的60%,且呈不断上升趋势。另一项调查更让人心酸,8成犯罪的新生代农民工在幼年时期都有被留守农村无人看管的经历。
妇孺老人留守的乡村是人烟稀少。公司保洁员阿燕说她四川老家农村剩不下几个人了。她家的房子依山而建,十几间房间里住着3户人家。其中一户已经没人住,另一户只留守了一个老人在家。
所以无论多么艰苦,阿燕都要来北京与丈夫团聚,她是今年年初过来的,并做好了两年不回家的准备,“来回一趟每个人车费就近1000块,太贵了。”不过,她两个儿子只能留在老家了,大的7岁,小的两岁半。阿燕临走前织了7双鞋,3双给老大,4双给老二。
阿燕把自己在农村的地都送给别人种了,但仍有越来越多的乡村因为人力外流而田园荒芜,按中央党校研究室副主任周天勇的说法,每年由于农民工进城务工而撂荒的耕地,大约在5%左右,合9000万亩。如果按照每亩地产400公斤粮食来算,由此而损失的粮食产量在360万吨左右。
几个意大利的记者关注到这种废弃的景象,打算选一个典型的村庄,拍一组专题照片——被抛弃的农村。
在长期研究农民工问题的深圳当代社会观察研究所所长刘开明看来,这种被抛弃的农村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独特现象——农民工与城市格格不入,又回不到荒弃乡村。
不管多么痛苦,中国城市化的车轮依然在运转。1978年刚刚改革开放时,农业就业人口曾占整个就业人口的7成,如今已经下降到一半以下。中国城市化的战略目标是,到2030年,城市化率达到65%。
(本报记者降蕴彰、高琨、刘伟勋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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