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年前,我在暑期到吉林某企业讲课,本来讲完课就可以离开,但当时那个班似乎正在谋划带领学员到西安某企业实习,不巧的是班主任临时有事,组织者认为我在学校有多年的学员管理经验,于是提议让我临时行使班主任职责带领全班前往西安。
西安之行很是奇特。我之前曾多次到西安,那家企业在全国也如雷贯耳,但这样带领企业培训班的员工到另一城市的另一企业实习,这体验蛮新鲜,充满期待也不敢丝毫懈怠。
到达西安的第二天,就遇到了《坐姿里有灵魂的样子》中那个男孩儿。从吉林到西安,途中也曾零星断续地听知情者讲起这家企业内情,当然首先是总裁及其家人,听得随意,也不曾关注入心,作为这个家庭成员的这个男孩儿竟以这种方式进入我的视线:他的父亲,即总裁,已离婚但并未抛弃他和他的生母,而是尽心照料,体现之一就是把他送到国外留学,并让他学成归来参与企业经营……我在文章中描述的他的样子极为真实,毫无虚构夸张,他的腰板挺直、正襟危坐,以及整个人瘦瘦小小的谦卑羸弱感深深震撼着我,一眼难忘。当时明知不敬,依然忍不住悄悄拍下了他的坐姿。那一刻,他的伏低状也就在我心里生了些怜惜,以至不断发酵、晕染,成为一种盛大的悲悯。
在西安两周,那个男孩儿笔直的坐姿让我时时有一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倾诉感,却又一时无从表达。其间,我有时特意到他的办公室附近,偶尔也能撞见他安静地工作,仍是一副静悄悄的模样。于是实习间隙我在笔记本里记下了关于这个男孩儿、关于他的坐姿的零星文字,一直到实习结束,离开西安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
后来的一天,终于将这个印象形诸笔端,写下一篇《青春的脊柱》但投稿几次均无果。我在心里却不忍放弃,更多的是每当那个年轻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就会翻出这篇稿子思绪绵绵。契机的来临是2019年冬,女作家周晓枫到河北讲座,我坐在台下,零距离目睹了似曾相识的坐姿,心动,立即触发了蛰伏在内心深处那个西安男孩儿的身影,回到家立即补充润色,以《自律的风景》为标题投给《今晚报》,责任编辑朱孝兵改为《坐姿》,发表在2020年7月8日副刊头条。
心结落地,仿佛嫁女成功。却远未结束。几个月后,《青年文摘》一位女编辑联系我,欲转载这篇文章。此前《青年文摘》曾转载过其他文章,每次转载都认真与我联系,心知这是一家极为负责和诚意满满的杂志。不久,这篇稿子在《青年文摘》发出来,标题改为《坐姿里有灵魂的样子》。
名刊威力爆棚。这篇稿子在次月评刊中,读者投票率最高,成为最受欢迎的文章。
之后的桥段基本熟悉了,被《青年文摘》转载的文章,被做成中高考阅读理解试卷是第一路径,忽有一天已发现网络上满屏都是“灵魂的样子”,至今说不清到过多少中小学生的笔下;2021年,由卞毓方主编的散文集《人间有所寄》一书收录此文,书印出来编辑发来多个截屏,告诉我这篇文章“打动了”多少读者、走进了多少人的内心。
我的另一篇关于毛姆是否到过首尔的文章《毛姆·首尔·风马牛》(《文学自由谈》2022年第1期),经历了一次跨国“旅行”。应为此前读过一篇毛姆短篇小说《一位绅士的画像》的读后感。我在一个毛姆读书群里发布我的这篇文章,立即就有一位骨灰级毛粉发给一位在英国的朋友,很快我得知:毛姆从中国回欧洲时就是从沈阳经朝鲜半岛再到日本乘船,路线是:奉天一安东一新义州一首尔一釜山一马关一东京。问他出处,答英文版《毛姆传》!并指出具体页码。我立即动用英语世界的所有人脉最终一位侨居加拿大的朋友为我买到这本英文版,只因暂时阻断的航路邮路而未及时收到。其间忽有一天,那位文友又发来微信,说是“记错”英文传记里并无那段。我虽失望,但想到他常驻英国,专职英文翻译,应该对毛姆到过首尔的文字有过印象……这本英文版就这样阴差阳错来到我手中,却带来意外收获:当我对某一个情节存疑,就用翻译软件对照英文原版,竟得到许多因语言而带来的奇特体验。
我相信,每一篇文章的成型已经在作者身体里进行过一场奇特的旅行,文字的排列组合、情节的删减取舍,都是一种内循环;当文章被编辑发表出来,身披多彩羽翼,开放它的天地之旅。当然,文章能飞多高多远,还取决于文章本身的“成色”,我多次发现身边的优秀小说家,她的一个中篇小说经一个并不怎么高大上的杂志发表后,却被包括《新华文摘》在内的所有小说类选刊转载,于作者而言,这样的幸福肯定铺天盖地了。
作家无论大小,只要读着写着,注定不只写给自己看,希望尽量被更多的人读到。其间被转载,被关注,被臧否,都不失为一种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