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I wish I knew(2)
杨婷婷
2010-09-02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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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

经济观察报:拍摄之前你研究了很多关于上海的东西?

贾樟柯:对,所以我不同意你说这是一个命题作文。确实如果没有世博,我没有机会找到钱拍这部电影,但我对上海的感情早在1995年就开始了。当时我还在想如果有一天能当导演的话我想拍一个1927年上海的故事。于是从大革命开始着手研究上海,渐渐就对上海非常感兴趣,但电影本身直到目前来说,时机不合适。2000年《站台》之后,我找到了投资,演员找了比诺什,她也同意了。但因为涉及国际共产的问题,外加我还没有解禁,就一直搁置了。但所有的研究没有停下来,上影的任总(任仲伦)和我是朋友,他知道我对上海的准备非常足,这次世博其实是个契机。

经济观察报:为什么搁置本来的商业片计划?

贾樟柯:那个我已经拖了四年,中间我拍了 《24城记》和 《海上传奇》。因为在这期间有一些公共事件发生了,比如一个国营工厂突然要拆掉了,要盖起一个新的楼盘。事实上它给了我一个机会拍中国的发展模式,如果我不去拍它,这个事情我只能通过虚构来完成。

《海上传奇》也是。如果不去抓住他,我就没有机会拍这些老人,因为他们老了,我们得抓紧时间把他们的记忆留住。他们个人的经验是在我们文化里存留最少的一部分,这些人,不能变成抽象的名字,他是一个存在过的生活。通过这个电影后人会知道,杨杏佛的儿子就长这样。我们现在采用的是一个最常规的纪录方法,但实际上他是最稀有的。

经济观察报: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公共记忆?

贾樟柯:因为今天我们的公共记忆达成的共识不够,关于1949年的离散,包括文革。现在的环境并不鼓励人们去演说,来自大陆的反思太少了,但事实上,这些情况在台湾会有一个公共讲述,内地近乎为零。这个情况下,纪录片非常重要,用虚构去面对,我个人觉得不是很可行的一个文化态度,寻找真实的经历者,使这个经历的证人被人们发现让人们知道历史真的存在过,这个证言很重要。1949年政权的转变,已经被一种话语固定了——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它变成一种非常单一的声音。但是个人真正的境遇被淹没了。既然当事人还在,最迫切的就是把他们记下来。

就好像文革,我见过一个小朋友,他翻一本文革的画册,不时发出惊叹,太好玩了。那些记忆,他可能从中学历史中学过,但他不知道人的代价是什么。这个公共记忆等于没有形成,或者是要么不知道,要么不感兴趣,要么接触非常有限的材料。这是很糟糕的事情,应该电影,文学、电视广播、社会学者、丰富的出版物一起来寻求公共记忆,是非常重要的。

经济观察报:但是你的电影普通观众看得很少,能影响的人并不多。

贾樟柯:其实我觉得,你们新闻工作者也是一个文化工作者。但你能影响的人非常少,即使是经济观察报。所以,一些文化在什么层面上影响人,就是影响少数人,一些关键性的人。当然,我知道,这个话摆在桌面上说,会千夫所指的。一个文化的改变,辐射到的人群是非常有限的。我相信,《黄土地》对中国文化的改变非常的大,但这个文化操作,就发生在少数人里,说起来是很残酷的。

今天是一个反精英的时代,但每个社会都存在精英,他们在操纵着少数人。即使是在美国,也是有各种专家,提供给公共媒体,当然他们能影响到的人更多,它需要时代的变革。所以我做工作从来不考虑多少人看到,只要存在,就有足够的价值。所有的长途司机都看《海上传奇》,所有的厨师和服务员都看,这是苛求。当然他们中间不妨也有人在看,但事实上,虽然这个电影全在讲他们,但即使这个群体不看,也不妨碍它的价值。

比如拍《24城记》的时候,我拍这个群体,并不是要这个群体捧我的场。是不是被他们看见我不知道,重要的是你是这个公共发言里边的一部分,有多少人接受到这个信息。声音的强度不会因人的多寡而变得有没有价值。

经济观察报:我现在觉得你公共知识分子的这一面更突出。

贾樟柯:一个导演必然是一个知识分子,导演在全世界都是一个知识分子角色。当然不排除有些人是很媚俗的,因为那样一种态度,大众会欢迎,他们认为你和他们一样是反精英的。

这个社会现在是伪善的,因为整个社会运作依赖于精英人士,但是又拼命骂他们。当然过去精英的脾气和做派是有很讨厌的部分,他是需要改善的。但是不能把知识否定化。

经济观察报:电影的角色呢,是体现导演的想法的知识产品还是做纯粹的娱乐?

贾樟柯:我们过去都在拼命维护电影俗的权利。曾经电影一直被控制在精英手中。当时真正有见识的专业人士,大家都在呼吁它俗的部分,总的来说,电影是一个大众文化。现在很多人说严肃的文艺电影不好,其实又走向另一个极端。

我个人维护严肃的文艺电影不等于站在娱乐的对立面。人的精神层面是多层次的,我看过四五部商业片我就腻歪了,获得的愉悦远远没有看费里尼或安东尼奥尼那么舒服。但是你让我看一个月他们,我也受不了,我也想看一些让人哈哈一笑的电影。

我们不能踩着一个文化说另一个文化高尚,要么是商业电影有原罪,要么文艺片就不该存在。

经济观察报:前一阵你在媒体上发表文章里面谈到了许多第六代导演,是想替第六代导演站出来说话吗。

贾樟柯:客观地来说,他们的电影是特别好看的电影。我反对把我归类于任何一个群体,你看看王小帅,娄烨的作品,是这几年中国最好的电影。为什么不承认?不然,你说还有什么作品艺术价值上比他们的作品优秀呢。以艺术的标准判断,如果我们只用这一个标准,他们就是最好的。并不是因为我们是同龄人,面对同样的困难。

经济观察报:以后还是坚持艺术片+电影节的商业模式吗?

贾樟柯:即使我拍通俗的,我也要去电影节。它是一个人类交换电影信息最便捷的方法,事实上,评奖只是其中的一个项目,电影节真正的工作就是介绍电影给全世界。它背后是一个巨大高效率的媒体平台,全世界的影评人都在那。

除此之外,电影节还是一个被选择的过程,必须有一定艺术水平。它不是我宣布我不在乎电影节,事实上是有时候你甚至进入不了那个视野。我一直鼓励大家要去电影节,商业片跟电影节不是对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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